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马车在暗色里飞奔,路边的杨树柳树飞快地后退,退,退成满地云烟,云烟里泛着月亮稀疏的光。

皇城被远远抛在了身后。

从洛阳到永平镇,光着脚走,要一个半月——这是她前世走过的路。嘉语怔怔盯住被钉死的车窗,她总恍惚以为,窗外就是漠漠寒风,萧萧白雪,只要一推开,就能与前世重逢。

——如果重逢,她该与命运说些什么呢,嘉语干笑一声。

于璎雪坐在车厢前段的小杌子上,匕首抵住车夫背后,时不时回头,警惕地扫视车厢中静坐的两人。

沉默得有些可怕。

车厢这样狭窄,人和人隔得这么近,又全无光亮,陡然就生出一种莫测的氛围来。嘉语和萧阮手足被缚,又都堵住了嘴,就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,或沉重或悠长,嘉语觉得有人拉住了自己的手。

萧阮的手,即便是在盛夏,也比常人来得冰。

嘉语诧异地回头看他,光色太黑,就是这样近,她也看不到他的脸。但是嘉语总觉得,她是能看到他的眼睛的,乌玉一样的眸光,触手寒凉。指尖在她的手心里,慢慢划下一小段竖。然后横折,再一横。

最后一横落定,指尖并没有收回去,还停留在那里。

“别怕”,是这两个字。先是诧异,然后不敢置信,笔画在心里依次拆开,再依序组装。没有错,是“别怕”两个字。嘉语不知道他有什么后招。单薄的中衣可藏不下兵刃。更何况双手被缚。还赤着脚。

这一路去,不知道还要走多远。倒是为她从前光着脚走三千里出了一口气——可惜了如今还只是中秋,不到寒冬。

话说回来,萧阮是越来越不像萧阮了,自她重生以来。如果不是嘴里被布帛塞得满满的,她简直抑制不住冲动,想要问一声,你也死过吗?你知道我是怎么死的吗?或者她还有兴趣问:“你是怎么死的?”

何其荒唐的问题:他是九五至尊,自然死在龙榻上;最后他葬在哪里?大约是钟山。南朝皇帝都葬在那里;谁与他合葬?也许是贺兰,或者苏卿染。嘉语在心里比较一回,觉得贺兰袖胜出的可能性更大。

——如果贺兰袖知道她这时候心中所想,只怕会苦笑:嘉语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,也不会相信,最后与萧阮合葬的,是他的结发妻子,那个死在永平镇上、没有找回全尸的元嘉语,就只有衣冠,皇后的衣冠。然而她无话可说。就算嘉语是破国亡家的不祥之人,就算萧阮与她的婚姻根本就是个笑话,在礼法上,她都毫无疑问应该躺在他身边,直到千年万年之后,与他并立史册之中,供后人瞻仰。一代传奇帝后,足够文人骚客敷衍出无数可歌可泣的故事,传唱大江南北。

嘉语想不到这些,也不会这么想,她只是疑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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