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胎记(1 / 2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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下雨了。

这场雨来的迅疾又不讲道理,在天空暗下去的那个刹那,倾盆大雨就从天际挥洒下来。

宗辞随手给自己掐了一个避雨决,缓慢地在这片大雨里行走。

北境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雨了。

因为雨势太过凶猛,小路两边的泥土都被拍得飞了起来,露出下方干枯的草皮。浸染了泥土的黄褐色雨水冲刷着汇聚到小路尽头的低洼处,上方盘旋着不少飘落的青草和枯叶,整片大地都散发着一股滋润后的泥土清香。

雨滴粘连着,像一串串从云端垂下来的白线,将他的视野遮挡的模糊不清,只能看到身前几步远。

没来由的,宗辞觉得有些难过。

他早就知道容敛不喜欢自己,所以前世也小心翼翼将自己心意藏的很深很深,不敢让容敛知道半分的地步。

清理妖族,是他偷偷拿着剑去的。送药王谷里治疗风寒的好药,是他偷偷送去的。

唯有这块玉牌,是宗辞亲手从浴佛门里求了,将自己的神识锤炼进去,亲手送到容敛手上的。

可即便是这样,容敛依旧转手送了其他人。就算容敛不清楚自己的心意,这样的行为依旧深深刺痛了宗辞。

他想起前世最后的事情,本来他一直在内心为容敛辩解,还怀有一丝不愿熄灭的希望。对方毕竟和自己有血契,总不会傻到去告诉正道自己入魔,不然凌云剑尊身死,容敛也得跟着陪葬。

容敛不可能拿命去赌,赌宗辞就会在最后解除血契。

不管上辈子的事情如何,宗辞只是固执的想得到一个答案,想为自己的无疾而终画上句号。

可现在看来,完全没有必要了。

凌云剑尊已经成了宗辞,宗辞孤单一人在棺材里度过了数百年,在乎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?

你把他放在心尖,他却弃之如敝履,何必呢?

就像应和他的心境般,天际轰轰作响的惊雷也愈发激烈。

千万道电光从深不见底的云端高处刺下,宛若倒垂的火树银花,末端散发着滋滋作响的电弧,没入漆黑大地。

玄衣少年站在原地,抬眸看着远处耸立的深青色群山,蓦然开始剧烈咳嗽起来。

避雨决虽然可以遮挡雨水,却遮挡不住那些仿佛要侵入他四肢百骸的凛冽寒气。无数根尖刺往毛孔上没入,带来迟钝般的刺痛感,嵌入骨头和血肉中间,拉扯凌迟,难受无比。

冷,好冷。

宗辞感觉自己的视线越来越模糊,头脑昏昏沉沉,思绪也开始凝固起来。

病来如山倒。

喉头突兀地涌起一股腥甜。

“哇——”

宗辞呕出一口血来,身形踉跄,狼狈不堪。

这口血似乎包含了他所有的痴缠,恋慕和过去。

那些不敢,全部都呕了出去。

斩情丝,斩尘缘,斩,该斩,当斩。

雨还在下,淅淅沥沥,绵延不绝。

刚刚滴落在石板路上的暗红血迹瞬息就被冲刷干净,没有留下丝毫痕迹。

少年卧倒在雨里,避雨决早因为施法者的昏迷消失不见。

漫天滂沱大雨裹挟着天光云影而至,毫不留情地浸透了少年全身,漫过衣领,漫过长袖,为他原本就足够苍白的皮肤镀上一层青色。

今晚没有月亮,天地苍茫暗暗,这条小路从来人迹罕至。

无人得见这一幕。

......

远处,赤霄宫后殿的门刚刚合上。提着宫灯的妖仆转身离开了这座常年只有一人留宿的寝宫。

容敛有一个老毛病,在寒雨天的时候头会剧烈疼痛。这是他小时候落下来的病根。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犯病,他也就忘了。结果就是最近两年,忽然又复发,一阵一阵疼得像是刀割,令人难以忍受。

听着玉瓦上的雨声,殿内之人久久难眠。

好不容易睡下,又被噩梦惊扰,眉心蹙起,沉湎于梦魇。

沉湎于千年前,那个做下选择的夜晚。也沉湎于听闻噩耗之时,心头撕裂般的苦楚。

大雨还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。

太衍宗山脚的寒舍下,垂下头的蓝衫弟子陡然像是被生命重新附体,猛地抬起头来。

他盯着一面深褐色的墙壁,眼神晦涩莫测。

就在这一墙之隔后,是另外一位太衍宗弟子的住处。现在已是深夜,却依旧不见对面主人有归来的迹象。

往日里宗辞从来不会夜不归宿,过去的大半年里都是如此。

也不知今日......到底是何缘故。

另一处,沉香袅袅的室内,男子的声音温润如玉,“外面可是下雨了?”

隔着结界,童子的声音影影绰绰,听不大真切,“回门主的话,是。”

千越兮顿了一下,指尖划过手下冰冷的玉简。

到底是别人的地盘,他也没有随时随地展开神识的习惯。

因为,没有必要。

对于千越兮来说,没有必要的事情太多了。

但今天的雨的确很大。

他随手用灵力推开一扇窗棂,听着外面噼里啪啦的声音,忽然来了些兴致。

“摆些茶吧。”

“是。”

主峰之上的另一侧,正在静室蒲团里凝神闭目的青衣小孩骤然睁眼。

这双眼眸沧桑淡漠,潜藏着如同皑皑白雪一般的冰寒情绪,冷的像是无边秋月,安放在一个小孩子身上,倒是怎么看怎么显得怪异。

他如今的心情,远远没有表面上显示的这般平静。

清虚子断断续续闭关了数百年,没想到境界毫无寸进就算了,竟然连早就已经稳固的无情道也隐隐约约有崩落的迹象。

他修道数千年,天资卓绝,在修行一途上从未有过如此境遇,即便是亲手斩落道侣头颅,内心也无一丝波动,反倒造就了他的无情道。

蓦然间,清虚子眼前似乎浮现了一个淡淡的白色身影。

不......绝不可能是因为那个人。

仿佛是为了逃避一般,鹤发童颜的道门领袖意念微动,宏大的神识一瞬间笼罩了整个北境。

渡劫期的神识多么浩大,连带着一草一木,一叶一枯荣都逃不过神识的探索。

外面的雨很大,苍茫轰鸣,在结界的遮挡下无法传入静室半分。

“嗯?”

就在一片静谧里,清虚子忽然皱了皱眉。

山野间,玄衣少年卧倒在飘风急雨里,在千万雨点打出来的水窝中,像一艘承受着狂风骤雨的小舟。

他原本就单薄的衣物更是早已湿透,散落的黑发一缕一缕黏在胸口敞开的苍白皮肤上,像是一条条蜿蜒吐着信子的黑蛇,惊心动魄。

水流实在是太湍急,从远处冲刷而来,漫到了少年下颚,几欲遮掩口鼻。

这位少年的面容清虚子倒是有些眼熟,就是前几日那位偷偷摸到太衍宗藏经阁五层去偷看的外门弟子。

清虚子本来不过是淡淡一扫,神识却在触及到少年乌青色的薄唇时蓦然顿住。

算了,好歹也是宗门的弟子。

他转念一想,从蒲团之上站起,消失在了原地。

####

宗辞做了一个梦。

梦很长,也很真实,就像是他重新回到了前世。

梦里是午后,烈日如火,流淌的阳光铺陈在深绿色的菩提叶上,蝉鸣在人潮汹涌的广场上传出去老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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