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从谢眠进棺材铺,他便一直有意无意的引导他成长,一边希望谢眠快些长大,真正接了担子,可一边又私心,希望他慢一些长大。
范岚松松的握了下手指,没让自己沉溺太久,眼睛一眨又恢复了平时的样子,眉眼含着一点似有若无的笑意,跟上谢眠的脚步。
如果最后他要走上那条路,就不能再让谢眠蹚一次火,他死过一次,不必再吃一次苦了。
**
柯砚站在边儿上看看这个,又看看那个,完全听不明白这两个人在说什么,等到最后突然听见范岚肆无忌惮的夸自己的时候,差点惊呆了。
人还能不要脸到这种地步的吗?
他正感慨着,看见两人都走了,忙不迭的追了上去,他的打火机不知道丢哪儿了,索性从兜里摸出手机照亮。
这才是第三层,真按照外头的十八层地狱算,下面还有十五层。
柯砚不敢走在最后,又不敢走在最前,只有跟着谢眠并排走,窄小的楼梯上一个劲打脚,最后直接撞旁边呲出来的铁脚上了。
谢眠嘶了一声,忍了。
第四层好像有个洞,离得较高看不清是不是窗户,有破碎的月光照进来,投下一点稀稀疏疏的影子,谢眠低头一看,地板竟然从底下三层的漆黑变成了鲜血一样的红色。
不是很均匀,他猛然觉得像是是错落盛开的彼岸花。
“这也太黑了吧,什么也看不见。”柯砚小声的抱怨。
谢眠仔细的打量着这层,看上去和第三层的石室不同,有点像是破败腐朽的木质,窗框和门框全都脱落了,像个岌岌可危的蚁巢。
“你还想看见什么。”谢眠也是被他闹得头疼,笑眯眯的靠近他说:“刚才出来那个尾巴不够刺激,这次给你个脑袋你看好不好?”
柯砚一直觉得范岚可怕,谢眠看起来挺温和的,没想到也这么可怕,被他这个柔软的声音吓的一哆嗦:“别说了。”
谢眠又往前走了一步,笑着说:“那个脑袋上有个血盆大口,牙齿有一尺长,舌头上带着长长的倒刺,舔你一口连骨头带r_ou_都化了。”
“啊啊啊啊啊……”柯砚吓的抱着脑袋缩在了地上,手机一转不经意照到了角落的一个小木桌,上头摆着一个小小的牌位。
——刘志远道长之灵。
第18章 小狐仙(七)
“那是……师伯!”柯砚失声一叫,瞬间拉住了谢眠的眼神,跟着看了过去。
刘志远……孙志谦,听上去确实是一门的没错儿,不过范岚不是说,孙志谦并不是道士么?
回头。
范岚也摇了下头:“我不知道。”
柯砚疑惑的诶了一声说:“不对啊,师伯也不是道长啊,难道是重名了?”
这名字也不是什么太奇怪的,说是重名倒也不是没可能,谢眠无意识的捏了下手指,总觉得手腕被范岚揉过的地方有点烫。
低头看了下,什么也没有。
“先出去吧。”范岚说。
谢眠也觉得这个功德殿的建造太过诡异,不太像是积功德,反而像是吃魂魄的,十八层的地狱困在这里,想要离开是绝不可能的。
他这个给自己建了个地府连带赠送了小西天和天庭啊。
叶寻芳无意中感叹的那句,说这小狐仙胃口不小,这么看来他胃口确实是不小。
**
回了叶家别墅。
孙志谦的情况还算好,那片泛着金光的鳞片摆在他的枕边,跟个台灯似的,也不嫌刺眼。
叶简明坐在沙发上正发愁呢,一见三人回来,忙问:“几位大师,有没有什么收获啊。”
柯砚一副虚脱的样子,坐在一边呆呆的也不说话,谢眠问:“你建这个功德殿的时候,是找的什么人?”
叶简明说:“当时是那狐仙给我们的图纸,我找人按照模样建造的。”
谢眠顿了顿,又问:“那图纸还在吗?”
叶简明忙道:“还在还在,我没敢丢。”说着站起身上了二楼,过了会听见楼上翻箱倒柜的声音,很快又步履匆匆的下来了:“就是这个。”
谢眠伸手要接,范岚却快他一步拿了过来,铺在膝盖上一抖,拖出长长一条,头也没抬的说:“谢眠你来看。”
细长的指尖在左上角点了点:“认识这个吗?”
谢眠茫然摇头,之前范岚问他的东西大多都还能在一些山海经和志怪小说里头找着,就算找不到,有些凭照判断力和想法,也大多能推得出来。
现在这个,稀奇古怪的地图,完全看不明白。
范岚没说什么,只是嗯了声,然后开始顺着地图往下,用手指虚虚的描了一条线:“这是地府的奈何桥,底下这个画成波纹的是忘川,这儿是鬼门。”
谢眠一惊,这个鬼门的位置,不就是他们进去时候,孙志谦碰的那个门!
范岚若有所思的点了下头,这件事想来时雪折是知道的,也知道自己不打算cha手这件事,不然他不会在一开始叶简明说到功德殿的时候,连事情都没问清就提出过去看看。
他知道在自己不可能饶他,索性直接就暴露了身份,再引得他和谢眠进功德殿。
不知悔改!
谢眠看着建筑图纸,这里从右下角而上,像个阶梯一样,一层一层算上去总共十八层,奈何桥忘川河一应俱全。
他们只走了四层,因为绛朱突然来的那一下,没能到底下十殿,不算进到真正的地府,可不对啊,他怎么会对地府这么熟悉?
“该不会地府有人和他相互勾结吧。”谢眠问。
范岚停顿了下,轻轻的摇了下头:“不知道。”
“你刘志远的牌位……”谢眠才一开口,就见叶寻芳突然站了起来,“你们说谁?”
谢眠被她这么大的反应吓了一跳,回想了牌位上的名字,重复了一遍:“刘志远道长,你认识?”
叶寻芳原本一直坐在旁边不说话,ji,ng致的妆在脸上显得惨白兮兮的,没什么ji,ng神,可一提到这个,她眼角不自觉的颤了颤,艰难的点了下头。
“他是我师父。”
谢眠一怔。
“我其实是其他派的弟子,在他这里挂了个师徒名,后来他因为救了一只已经奄奄一息,快要死了的小狐狸,师父割了自己的血连烧了几个月的符给他养魂,但不知道为什么,他越长大劣根性越是暴露出来,有一天竟然将师父咬死。自己逃下了山去了,这件事算是师门的一个丑闻,我也连带着被逐出师门了。”
谢眠没听过什么用血烧符养魂的事,悄悄用无字鬼书查了,上头显了几个字出来,寿命均分!
“如果刘志远的寿命分给了他,那就算被他咬死,是不是就代表……不能算是业障?”谢眠问。
范岚点了下头,大致可以这么说。
“那为什么,他又在第四层摆着刘志远的牌位?”谢眠沉吟了下:“如果是他咬死的,没有必要再去供着他吧。”
范岚一时也想不明白,抖了下地图又掀开另一张,这张直观一些,从外头看便是个佛塔,每层都有一块浮屠石,一直到塔尖上,却压着一截儿佛骨。
怪不得。
范岚收起图纸还给叶简明,他接过去小心翼翼的问:“大师,不用再看看了吗?”
“不必了。”
这一截儿佛骨外加七块浮屠石,他就是在这里吃一百个人,把魂魄在里头串成串烧烤,地府也发现不了。
“这些。”范岚看了眼图纸问:“浮屠石、一截佛骨、聚魂木,你都是从哪儿弄来的?”
叶简明茫然的啊了一声:“您是说那些稀奇古怪的石头吗?我从离这里不远的下西村买来的,一个男人卖给我的。”
范岚略一蹙眉,问道:“是不是一个穿着白衣服,遮着大半脸,身体不算好,常咳嗽的男人?”
叶简明忙不迭点头:“是他!我当时还看他穿的不像一般村里的人,不过买卖交易不问卖家,我就也没放在心上,他是不是和那狐妖一伙儿的!”
范岚没答,谢眠心里却震惊了下,这个形容,他前不久才听过。
赵闵琪说有人教她用降头术,那个人……
“佛骨这东西,容易得吗?”谢眠问。
范岚说:“如果我所记不错,这世上只有三截佛骨,一截在西天的雷音寺里供着,还有一截在地府镇着,另一截在八爷手里。八爷手里的还在,西天也安安分分的在那儿,功德殿里这截应该是地府那次地震,震出来的。”
谢眠皱眉,神色有点怀疑:“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?”
“嗯?”范岚似乎一顿,然后偏过头来笑说:“我猜的。”
这两人说的彷若无人,旁边的人听的却是瑟瑟发抖,尤其叶简明,他找了不少道士天师来,都没什么办法给再多钱也不接,甚至还有一个不信邪,进了功德殿就再也没出来的。
这又是地府又是西天,听得他头皮发麻。
一遍又一遍的在心里懊悔自己为什么财迷心窍,不仅请了这么个祖宗,还建了这么造孽的功德殿。
“两位大师,我找人把功德殿拆了,你们看行吗?”
“别别别。”谢眠被他吓了一跳:“你现在拆就等于拿刀子跟他拼命,死得更快。”
叶简明脚一软,跌在了沙发上,两只手捂着脑袋,愁的对着头发直薅,“那那那怎么办啊?难道就任由着他这样害我们家的人命吗!”
说到家人,谢眠突然想起来跟孙志谦一样症状的叶太太,忙问:“您太太是不是去过功德殿?”
叶简明忙不迭点头:“去过一次!我小孙子刚……的时候,她大病了一场,后来半夜里跑到功德殿门口哭了半夜,回来以后就有点ji,ng神不太好了,整天发痴的说我们骗她。”
谢眠抵着下巴出神,叶太太冲撞了狐仙说要把他扔了,还扑到功德殿里去哭,却只丢了一魂,也算半个全乎人。
没道理啊。
“难道……她身上有东西?”谢眠问。
范岚点了下头,站起身来:“你先过去看看她,我先出去一下。”
谢眠忙站起来,怕他待会又迷路,一把握住他手腕:“你去哪儿?我陪你去吧,有什么事我也能帮忙。”
范岚凑近了,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:“我去洗手间,你也要陪我进去?”
“……”谢眠烫着一般松开手,脸一红:“我不是那个意思。”
范岚凭着自己腰好,每次都欺近了压在他身上,“小阎王,你想帮我什么?”说着眼神略略下移,不经意的看了一眼。
谢眠别过头,看着大厅里还有别人,虽然都在想别的事情没看他们,但他这么仰着,又被他抵的这么近腿都快软了,压低了声音推了他一把:“别闹,你快点去快点回来。”
“是,小阎王。”
范岚转身出去了,谢眠这才松了口气,总觉得这次出来,范岚有些不一样了,说不出哪里变化,总觉得他在一步步的成为另一个人。
他有种感觉,里头藏着最深的那个,才是真正的他。
“我带你们上去吧。”叶简明说:“她的ji,ng神一会好一会不好,刚才下来了几分钟,上去又不好了。”
谢眠点了点头,深吸了口气跟着一块上了楼,走到二楼楼梯拐角的时候,突然看见了失踪好一会的时雪。
谢眠略微颔首朝他致意,没打算做作交流,可他竟然走了过来,略带熟稔的偏了下头,笑道:“好久不见了,您还记得我么。”
谢眠蹙眉回想,自己的记忆中没有这个人,而且和他站在一起总觉得有股不太舒服的感觉,于是抬脚上了楼。
时雪压着嘴角轻咳了一阵,在他身后微微抬起头,轻笑了声:“原来你真的不记得了,也是,你真要记得事,范岚也不能在你眼前活这么久。”
谢眠听他没头没尾的扯出范岚,脚步立即一顿,转过头看着他的眼睛问:“范岚怎么了?”
时雪不答反问:“你就没想过,你一个凡人,长生棺材铺为什么要千方百计让你来做老板。他可是范岚,这么个小案子,他连人都不必亲自来就能解决了。从上一个降头到这个狐狸,他为什么一点点的带着你,教你一切?你就没觉得奇怪?”
谢眠紧紧地皱着眉头,心里却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,抿了下嘴角没接话。
时雪又说:“你难道就不怀疑他么?”
第19章 小狐仙(八)
谢眠在心里掂量了下,指尖不自觉的捻了捻,忽然笑了:“我要怀疑他什么,你觉得我应该相信素未谋面的人,去怀疑我的朋友,没睡醒吧。”
时雪站在台阶下,不慌不忙的笑了声:“你是个聪明人,有些事不应该由我来提醒你。”说着从袖子里伸出手,朝他一伸。
谢眠低头看着掌心里凭空出现的一个闪着光的小石头,冰冰凉凉的有一股说不出的气味,略微刺鼻。
隐约浮现着一点字迹看不清,“这是什么?”
“时候到了你自然就会知道了。”时雪眉眼一敛,低低的说了声:“范岚可不是什么好人,你重蹈覆辙可……”话音未落,谢眠看他跟赶时间一样,一闪身不见了,紧接着有轻轻的脚步声传来。
抬眼一看,叶寻芳。
他把石头顺手放进口袋里,往时雪离开的地方看了眼,倒霉孩子话只说一半,似是而非的一句话就想搞离间计,别是睡懵了吧。
两人检查完叶太太的状况,差不多证实是丢了一魂。
叶简明在一旁瑟瑟发抖,反倒是他女儿叶延玫挺冷静的,招呼谢眠和叶寻芳两人下来了,公事公办似的问有没有什么办法。
叶寻芳摇了下头,她现在连头绪都没有,哪有什么办法,于是转头来看谢眠:“谢先生,你有没有什么办法?”
谢眠沉吟了下,如果用无字鬼书的话,也许可以强行将他拘出来,但地府那边不知道是什么态度,他也没把握范岚不在的时候,能镇得住。
一时也想不到什么更好的办法,索性摇了下头。
叶寻芳叹了口气,眼神一偏,突然看见原本平整的墙砖不知道什么时候鼓起了一块,隐隐约约看着是个狐狸脸的模样。
桌上的茶杯没动,可里头的茶水却突然泛起一阵波纹,一动一动的像是有小动物在里头喝茶。
“你们不是会抓鬼吗!设阵法抓啊!”叶简明从楼上下来,拎着一只连毛带血的鹦鹉,狠狠的摔在茶几上,眼睛赤红的就要崩溃了。
三个多月了,他一直生活在极大的恐惧里,现在哪怕那狐妖出来给他一个痛快,他都觉得比现在好受。
死自己不敢死,可活着又这么艰难,他真的快疯了。
叶寻芳深吸了口气,腾地一下站起来,“好。”
她虽然只跟着刘志远学了几年,但能力已经算是不俗了,指挥卢瑶围着别墅洒了一圈白色的粉末,在后角门留了一个小缝隙。
做完这一切,叶寻芳站在院子中间,用红色的粉末铺了一个法阵出来,她站在中间,朝叶简明招了下手,等他走过来,瞬间拿起刀在他手心狠狠划了一道,鲜血瞬间滴到了阵法中央。
叶简明痛的下意识推开她,出了阵法外,叶延玫吓了一跳,尖叫起来问她干什么。
“想抓他,就闭嘴。”叶寻芳头也没抬的说,原本ji,ng致的妆脱了大半,看起来有些憔悴,双眸却透出一股坚韧,咬肌略微鼓起,额角青筋毕现,她在压抑。
谢眠蹙眉站在一边,隐约觉得有点担忧,她这样擅自把狐妖引出来,如果镇得住还好,万一镇不住,他没法儿保护叶家这么多人。
“叶小姐……”谢眠才一开口,叶寻芳狠狠地一转头:“我可以,师父……我得给他个交代。”
谢眠抿了下唇角,没再多说什么,暗自在口袋里握紧了无字鬼书,其实他能明白叶寻芳的心情。
如果有一天,他知道什么人害了自己的爸妈,他也会像她一样吧。
亲手抓了那人,给他们一个交代。
叶寻芳捏着一沓符,一次性点了,顿时脚底阵法亮起一道无比刺眼的红光,灼热的烧了起来,谢眠甚至能听见泥土被烧焦的炸响。
符咒烧完,阵法的光芒暗下去的瞬间,从里头走出来一个人,叶寻芳举着法器便砸了过去,低低的喊了声不知道什么。
谢眠捏着无字鬼书,死死的盯着阵法里,随时准备护着叶寻芳和身后的叶家人,结果烟雾一散。
范岚?
他的手指松松按住叶寻芳用尽全力的攻击,哎呀一声:“这个阵法做的不错,连我都被困在里面啦。”
“你怎么会在里面!”谢眠和叶寻芳异口同声的问。
他慢吞吞的走出来,啊了一声:“我是去卫生间来着,但是好像看到一个影子,就追出去看看了,结果太远了我就迷路了,转了一圈才回来,结果你们都不在了,我才找到这里来,结果一过来就被这个阵扯进去了。”
“别动!”谢眠看见他的右手,已经被灼烧的红肿起了水泡,叶延玫才刚从屋里找出止血的药,一看见又伤了一个,忙道:“屋里有烫伤药,先去处理一下吧。”
叶寻芳头也没抬的看着阵法,说:“我再补一下阵法。”
“不行,这样做太冒险了!”谢眠皱了下眉,还是觉得不妥。
他走回来,从口袋里拎出无字鬼书,指尖一捻向阵法一拍,无字鬼书便虚虚的浮在了半空,慢慢的转了几圈,不动了。
“先护着这个别墅吧,抓他的事情,我们商量一下。”谢眠说:“就算你想为你师父报仇,也应该先让自己活着。”
叶寻芳咬了下牙还想再说什么,卢瑶轻轻的扯了下她的袖子,她还是点了点头:“好。”
第5节
第5节', '')